2015年2月13日 星期五

從劫獄案看台灣黑幫的自我修養

從劫獄案看台灣黑幫的自我修養

2015-02-12  作者/影子金融  原文網址

導語】
2月11日,台灣高雄大寮監獄裡發生挾持事件。6名服刑人員挾持了典獄長和監獄管理員,提出“法官有罪推論心態要改”,保外就醫制度不公平等三項訴求。
警方和劫持者對峙14個小時,最終6名劫持者飲彈自盡,並未傷及人質。據報導,此次劫持事件是由台灣黑道竹聯幫尊堂堂主鄭立德帶頭髮起的,他因殺人罪在2012年被判重刑28年半。



●與高雄劫獄相比,黑幫電影也要甘拜下風
2月11日下午,在高雄大寮監獄,鄭立德等6名受刑人串通謊稱生病,打傷管理員後挾持3人。副典獄長賴振榮和戒護科長王世倉自願替代當人質進去談判,典獄長陳世志後來主動替換副典獄長出來。鄭立德等人隨後進軍械室取槍,共取走4把65K2步槍、177發子彈及6把手槍、46發子彈。隨後,6人與警方對峙長達14小時。

看到這裡,是不是覺得這個情節很像黑幫電影裡描述的劫獄場景呢?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,恐怕再天才的編劇也難以想像的到。在越獄未果後,挾持者提出了三項訴求:第一,台灣法官有罪推論心態要改,否則對犯罪者相當不公平;第二,既然要把他們關到死,但至少在獄中要讓他們自給自足,但每個月只有兩百元新台幣,難以生活;第三,為何陳水扁這種只不過是尿失禁就可保外就醫,但監獄內很多受刑人躺病床、坐輪椅卻不能保外就醫,相當不公平。

這三個訴求也太“高大上”了點。說實話,無論是新聞中還是文藝作品裡,對劫持事件的描述都不少,劫匪的訴求雖然千差萬別,但一般離不開兩個方面,一是錢,二是自由。然而竹聯幫鄭立德的這些訴求卻令人大感詫異,他滿口法言法語,講的都是社會甚至法治議題,這些應當出現在台灣“立法院”或者選舉的電視辯論中,可是現在卻在監獄裡由黑幫劫匪的嘴裡說出來。

幾個小時之後,高雄監獄裡突然槍聲大作,連開30多槍。台灣法務部門官員陳明堂受訪證實,經確認六名劫持者舉槍自盡,典獄長陳世志安全獲釋。現場警方受訪說明,約5時左右先有四名劫持者自盡,5時以後,最後兩名劫持者出來查看,還對已經死亡的同夥補彈後,再飲彈自盡。

這件事做得更是獨具黑幫風範,在明知越獄無望的情況下,並未傷及無辜,而是飲彈自盡。甚至剩下的兩位劫持者,還幫同伴“處理後事再上路”。無論是“痛斥陳水扁”還是飲彈自盡,竹聯幫的劫匪們都令人印象深刻。就像是一部電影裡的台詞:講規矩叫黑幫,不講規矩叫流氓。

●竹聯幫的出現與發展,都與政治密不可分
整個過程中,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鄭立德這幾個人提出的三點訴求了,完全不像是劫匪該幹的事啊。除了從他們自身角度出發,能提出這種訴求也與這幾十年來台灣黑幫,尤其是竹聯幫的發展歷程密不可分。

竹聯幫是台灣最大的黑幫,它成立於1956年。
1949年以後,200萬外省人的移入,使得當時台灣社會的主角不是大人,而是一群當時十幾、二十歲的大孩子。這些孩子的父親往往人在軍中,沒有什麼精力管教孩子,而他們在學校裡又往往會受到本地少年的欺負,比如竹聯幫曾經的領袖陳啟禮就有過類似的經歷,他曾說:“下完課班上有些人來打我,我就還手跟他們打。後來變成每天下課全班來打我,在教室外面的走廊,我就一直奮戰。”

久而久之,這些大男生傾向於抱團以免被人欺負,或者去欺負別人。時間長了,原本糾眾而成的小組織,就逐漸變成大組織。到了20世紀60年代,當時竹聯幫中要角,不少擁有大學或明星高中的學歷,以60年代的台灣社會教育普及程度,這些黑幫人物頗符合“社會菁英”、“知識分子”的定義。

例如60年代後期起成為竹聯幫領袖的陳啟禮,畢業於淡江文理學院的土木測量系;1968年竹聯擴大組織、制定規範的“陽明山會議”,負責主持的張安樂,當時只有20歲,還是淡江大學歷史系學生。

到了80年代,隨着台灣經濟的騰飛,竹聯幫勢力也不斷擴大。1981年,竹聯幫與台灣另一幫派四海幫發生衝突,為平息輿論壓力,陳啟禮邀請媒體朋友在台北紅樓吃飯,就是在飯桌上,他談到了竹聯幫的轉型,認為竹聯幫應該為家國做些事情,並提出“參與政治”,“反台獨”等目標。

之後,竹聯幫開始在台灣大規模的招兵買馬,為了要灌輸這些好勇好強的青少年朋友們的“愛國思想”,竹聯幫幫規第一條就是要“忠於國家、忠於民族”。

到了1984年6月,台灣當局宣佈,各不良幫派限期辦理自首撤銷,登記期限過後將要嚴格取締。陳啟禮等人體會到這一波風雨欲來的危機,因此便積極結交黨政高層以求自保。此時正好情治機關高層也認為,這些幫派領袖多半是軍公教家庭出身,“忠黨愛國”立場鮮明,可以利用他們在外面“替國家辦事”。

隨後就發生了舉世震驚的“江南案”。台灣官方認為,旅美作家江南(本名劉宜良),是情報局線人,卻撰寫《蔣經國傳》污衊領袖。陳啟禮當場主動“請纓”,願意前往制裁。10月,陳啟禮和竹聯幫成員吳敦、董桂森在劉宜良家將其開槍擊斃。
陳啟禮本想藉此“漂白”身份,但因為江南擁有美國國籍,美國人大怒,美台關係岌岌可危。當陳啟禮回到台灣遭到逮捕後,人在美國的“白狼”張安樂為了救友,就對媒體公佈了台灣情治部門與陳啟禮等人會晤的錄音等相關內容,舉世嘩然。
“江南案”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台灣的政治走向,被指下令情報局“制裁”劉宜良的蔣孝武,被蔣經國外放新加坡,從此遠離權力核心;蔣經國更公開聲言,未來的總統不會再由蔣家人出任。

●今天台灣黑幫的自我修養
“江南案”改變了台灣,也差點毀滅了竹聯幫。“江南案”後,在當時的警備總司令部主導之下,警方在全台各地發動全面掃黑,被捕的黑道人士,被依據行政命令層級的《台灣省戒嚴時期取締流氓辦法》,不經審判就逕自移送“管訓”,總數高達4000人,其中竹聯幫成員約占1/3。

陳啟禮本人後來對外界感慨過“江南案”中黑道人物“政治夜壺”的角色,出處就是人們都熟悉的杜月笙那句話:“幫派人物像個夜壺一樣,政客們需要的時候拿來用一用,不需要的時候就踢到一邊。”

“管訓”結束後,遭遇台灣民主化浪潮,黑幫沒有走向末路,反而很多“黑幫大哥”及時抓住機會,搖身一變成為了“議員”。比如“黑幫政客”鄭太吉,他不但選上了屏東縣議員,還被推舉為議長,此後十幾年屏東一直是“黑道治縣”。

黑幫成台灣一支重要的政治勢力。依台灣警方的統計,台灣省有黑道背景的“民意代表”超過150人,地方議會有黑道背景的超過總數的三分之一,有黑道背景或犯罪記錄的某屆各縣市議會正副議長更超過95%。這其中的經典人物就是天道盟精神領袖羅福助,連續6年當選台灣立法院委員,連負責掃黑的法務部長都要向他作報告。

適應時代的黑幫也在改變自身修養。比如,晚年定居柬埔寨的陳啟禮就熱心於慈善活動;竹聯幫另一位已經半退休的大佬“趙霸子”趙爾文,近年甚至成立文教基金會,長期幫助台東偏僻鄉下的貧困兒童就學。

而作為竹聯幫尊堂堂主的鄭立德,在劫獄訴求中針砭時弊,句句法言法語,言辭力求懇切動人,顯然是諳熟今天台灣民主社會法治與政治環境的表現,因此也就不足為怪了。